為何古希臘人逃離家園時右腳不穿鞋
編者按:古希臘人也并不都是非理性之徒,至少修昔底德用自己的邏輯給“右腳”傳統提供了看似合理的佐證,但這也始終經受不了后世的質問:為何不是左腳呢?
公元前427年,位于雅典和底比斯之間、一直保持中立的雅典保護城普拉提亞遭到底比斯軍隊的侵擾,城內居民被迫外逃。根據古希臘戰爭史典籍記載,所有沖出重圍、逃離家園的普拉提亞人全部都只有左腳穿鞋、右腳赤裸!這又是何故?
古希臘人在布陣上重右輕左,人們右腳赤裸不穿鞋,左、右是否在古希臘人的觀念中有著特殊的指向?
脆弱的右翼
公元前395年,伯羅奔尼撒戰爭結束,斯巴達人的鐵蹄踏遍整個希臘,建立起無可動搖的霸權統治。位于維奧蒂亞(古希臘中部地區)的城邦底比斯在伯羅奔尼撒戰爭中因與斯巴達結盟而實力大增,蠢蠢欲動的底比斯在統帥伊巴米農達的率領下,聯合雅典、科林斯等重要城邦結為維奧蒂亞同盟,向斯巴達人發起進攻。但戰事并未如伊巴米農達想象一般順利,斷斷續續打了十余年仍與對方保持拉鋸狀態。
公元前371年,維奧蒂亞同盟與斯巴達的和平談判破裂。斯巴達國王阿格西勞斯二世大怒,親率數萬大軍侵入維奧蒂亞境內,在底比斯郊外的留克特拉安營扎寨,大戰一觸即發。一時間,底比斯全城上下人心惶惶。
阿格西勞斯二世的大軍絕非等閑之輩,他們不僅擁有當時最先進的三列槳戰船,還有一萬名在伯羅奔尼撒戰爭中被各國視為“戰神統領”的重甲步兵,而伊巴米農達率領的底比斯軍只有六千多人,騎兵數百,人數與裝備都不占優勢。在顯而易見的優劣對比之下,伊巴米農達對部隊進行了創新編制。在古希臘布陣傳統上,各個戰斗方陣會排成一橫線,精銳都匯集于右翼。斯巴達人也是如此,方陣右翼為一支700人精銳戰士組成的先鋒部隊,而裝備較弱的部隊則置于左翼,這一重右輕左的方陣策略曾使斯巴達人在伯羅奔尼撒戰爭中戰無不勝。而伊巴米農達此次卻一反常態,將由底比斯青年貴族組成的精銳部隊調于左翼鋒面,并將左翼列數由傳統的八至十二列改為五十列。戰斗開始,底比斯方陣中加強了的左翼在騎兵的護衛下以驚人速度沖向斯巴達軍,而較弱的右翼則向后撤,形成斜線戰術,完全打亂了斯巴達人的步兵排序。斯巴達精銳戰士被殺至四散奔逃,700人先鋒中有400人被殺,重甲步兵損失4000人,而底比斯軍只有300人陣亡,留克特拉戰役因此埋下了斯巴達王國衰落的伏筆。
十年后,即公元前362年,伊巴米農達率領底比斯三萬步兵進攻斯巴達,以同樣的布陣方式在曼蒂尼亞地區大敗仍然保持重右輕左策略的斯巴達騎兵部隊,使斯巴達王國從此一蹶不振,結束了這一赫赫王國在希臘的稱霸史。然而,伊巴米農達在這場戰役中中箭身亡,他的墓志銘上留下了這樣的詩句:“斯巴達的榮譽被我的戰略抹去,伯羅奔尼撒的版圖徹底改組”。
后世的史學家們不禁發出這樣的疑問:驍勇善戰的斯巴達人為何采用重右輕左的布陣策略?為何在留克特拉一役慘敗十年,斯巴達人依不能汲取教訓?左、右,在古希臘人的頭腦中是否占據著不一般的概念?無獨有偶,公元前427年,位于雅典和底比斯之間、一直保持中立的雅典保護城普拉提亞遭到底比斯軍隊的侵擾,城內居民被迫外逃。根據古希臘戰爭史典籍記載,所有沖出重圍、逃離家園的普拉提亞人全部都只有左腳穿鞋、右腳赤裸!這又是何故?《伯羅奔尼撒戰爭史》作者、杰出的古希臘歷史學家修昔底德在他的著作中對此有如下解釋:不穿鞋的右腳,比穿行軍草鞋的左腳更能適應環境,讓他們不至于在雨后的泥濘中被絆倒!如果我們承認這一說法具有合理性,那么,為何只是右腳呢?修昔底德沒有回答,古希臘史學家們也保持沉默。
為何不是左腳呢?
古希臘人也并不都是非理性之徒,至少修昔底德用自己的邏輯給“右腳”傳統提供了看似合理的佐證,但這也始終經受不了后世的質問:為何不是左腳呢?修昔底德跳過這個疑問,直接對斯巴達人的重右輕左戰略給出自己的看法:精銳部隊置于右翼,整個戰線就會往右傾斜。因為方陣中的每個人右手邊都是戰友的盾牌,而右邊的戰友一般都比自己強壯,因此在實地作戰中,士兵會以右邊為后援,逐漸向右移動,這便導致整個方陣組成的戰線都向右移動,而敵方亦然,兩條戰線便一齊向右做逆時針旋轉,而取勝的關鍵就在于哪一方的右翼更強,速度更快,殺傷力更大,這正是斯巴達人的進攻特色所在。這種機械化的解釋或許也是合理的,但仍然不能讓人明白:為何底比斯的統帥伊巴米農達敢于打破這一傳統,從而取得勝利呢?
神話史學研究者們用他們的經驗告訴人們,僅僅是神話本身或者機械式推理都不足以解答歷史問題,兩者相結合才能給出令人信服的答案。當倉皇出逃的普拉提亞人離開家園時,他們認為只有右腳才能維系自己的生命與生養他們的故園土地,只有脫掉右腳的鞋,才能在離開土地之時,將上面的養分帶走。不僅如此,右腳還能帶走所有與土地有關的好運:成熟、豐收、勝利等等。在當時的古希臘神話傳說中,左右腳互相對稱分離并不是一種生物現象,而是造物主意識控制下的成果,反映了神祗創造世界的意愿:右,表示高高在上,美麗的、高貴的、豐盛的……象征所有好的事物,與一切積極的情緒相聯系;左,表示低下卑賤,丑陋的、骯臟的、貧瘠的……總之代表所有壞的、消極的、令人嫌惡的東西。在古希臘,無論是神話故事還是歷史傳統,只要涉及左右分野,幾乎無一逃脫這樣的價值判斷。
可是,敢于挑戰傳統思維的伊巴米農達卻在關鍵性的留克特拉戰役中完全打破了古希臘人心目中的既定模式,將精銳部隊置于“傳統劣勢”下的左翼,這一在底比斯人看來石破天驚的改革,也有其產生的歷史背景。維達-納格認為:在當時所有的古希臘城邦中發展最為迅速、實力首屈一指的底比斯,新的哲學思想已經誕生,著名的數學家、哲學家畢達哥拉斯所創立的學說已受到公民們廣泛的關注,“地圓說”便是畢達哥拉斯學派的首創理論之一:地球被認為是一個浮懸在宇宙中心的球體。在這樣的球形立體結構中,高與低、左與右的區別便蕩然無存了,所有的方位和方向都成為了相對的概念,高低左右會因為參照系的不同而不斷變化。伊巴米農達無疑深受這種學說影響,在行軍布陣時放下了傳統的左右之分,從而獲得決定性的勝利,不僅改變了伯羅奔尼撒半島的歷史,更諭示著古希臘人看世界的眼睛已經領先一步、從此與眾不同。
同樣,回到雅典青年披戴黑色斗篷的傳統習慣,忒修斯的寓言固然浪漫而傳奇,神話史學研究者也并不滿足于僅僅用單純的神話打破所有質疑。據維達-納格考證:雅典公民在培養青年戰士的過程中深受軍事立國的斯巴達人的影響,擅長偷襲的斯巴達人從小就培養男性公民晝伏夜出的習性,青年戰士組成的精銳部隊都是白天入睡,晚上活動。維持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等正常生活習慣的斯巴達人,都是不從事作戰活動的奴隸、女性公民和普通生產者。這樣一來,黑色短斗篷以其陰暗的服色、飄忽不定而又短小精悍的特性,便成為最適合斯巴達青年戰士的裝束之一。伯羅奔尼撒戰爭中斯巴達人戰無不勝、攻無不克,他們的戰士便自然成為雅典青年仿效的對象。于是,無論是左右等級觀還是黑色斗篷的服飾習慣,在這樣的多重根據支持下,都獲得了較為圓滿的解釋。
為何古希臘人逃離家園時右腳不穿鞋
古希臘歷史的種種遺跡,因年代久遠,至今已紛紛佚失、難以追尋,右腳不穿鞋、黑色短斗篷等細節傳統,在現代希臘社會已統統絕跡。而唯一可視為口述歷史的經典之作《荷馬史詩》,也因其絢爛的神話描寫與歷史現實水乳交融,而始終不能邁入古希臘史學研究的正殿,不能成為引經據典的可靠保證。或許,只有維達-納格這樣的史學家勇于將神話與歷史相結合,才能為無窮無盡的疑問尋找到答案,一如底比斯的統帥伊巴米農達,打破左右傳統,換一個視角,歷史因此而不同。